镇日望仙仙不到-读祖父于辛亥革命前后写的诗

    中华倪杨氏网 2011年9月15日 杨佩谨


 儿时初识字未几,父亲便教我读诗,其中就有祖父的诗。祖父于我出世前多年便已去世,我对他了无印象,只在大伯家厅堂墙上看到过他的相片。一个神色严肃的老人,目光严厉,颇使我与姐弟们望而生畏。对他的诗,也只是一知半解,不明深意。但有几首浅近易懂,使我颇为喜欢,并能背诵,如《三生石》:
秋风八月桂花开,石色苍然锁碧苔。我亦三生途上客,缘何不见故人来?
又如《望仙亭》:
幽踪岭上独徘徊,亭立空空一径苔。镇日望仙仙不到,白云一片过山来。
可是,故人是谁?仙又是谁?令我有一种神秘感。父亲说,你还太小,长大了会明白。于是,我爬上村后的山坡,坐在一块石头上望着对山,凝望那"白云一片过山来"。
八岁那年,有一天,父亲和大伯、二伯兴奋地将一位精神矍烁的老人家迎进村来。他们神情恭谨,命我向老人叩头,叫他"先生爷爷"。老人家听说我已识字并在学作诗,便微笑着以梅花为题,命我当面作诗一首。读了我那首颇为幼稚的诗,老人却大为高兴,连连说:"紫林有后矣!"
老人走后,父亲告诉我,老先生是祖父的老师,诸暨邑中大儒徐道政,人称病无先生,八十多岁了。祖父是他的得意门生。祖父去世,他深为痛惜,并写过悼念的文章。(多年后我才知道,徐道政老人的三子徐逸樵,是我祖父的小师弟,辛亥革命失败后,于孙中山在日本建立中华革命党重举革命旗帜之时,奋然东渡日本;抗日战争胜利后任国民政府驻日外交使团顾问;1979年归国后任全国政协常委,于1987年高龄去世。)
1949年夏天,我十四岁了。父亲在我参军去华东军大前夕,将徐老先生和父亲自己为祖父写的文章,从发黄的故纸堆里找出来让我阅读。这时候,我才知道,我有一个参加过辛亥革命的祖父。也才明白,祖父诗里那些使我感到神秘的东西,包含着一个个多么动人的故事。
时隔半个世纪之后,最近,我又重读了这些文章和祖父的诗,再次感受祖父在辛亥革命前后的奋斗与坎坷,不禁感慨系之。
祖父杨希范,又名兰堂,字紫林,号玄干。四岁丧母,他父亲靠做木工养活他姐弟俩,并于七岁那年即送他拜师求学。徐道政老先生在文章里说:"予初设帐授徒,杨子负笈从予游者有年。见其天资隽发,作文每横逸自肆。亟亟鞭其后,以范驰驱,乃始见售。"用今天的话来说,即是思想开放,写文章不肯墨守成规,要说自己想说的话。所以,先后师从徐老先生和时任翊志学院院长的著名教育学家蔡孑民(即蔡元培)先生,屡试第一,辛丑年又以第一人人邑庠。虽然文名大噪,却于科场屡试不第。他从文场的积弊看到了官场的腐败,深感"清政不纲,时事日非","目击乱政,孤愤激厉,始蓄志革命。未几,进绍兴东湖学堂,得识革命先烈徐锡麟先生,大相友善,结为同志"。从此,在秋瑾女侠和徐锡麟义士的激励下,走上革命之路,并积极投身革命活动。
对祖父此后的革命活动,徐老先生和我父亲在文章中这样记载:
"时革命之士,多藉学校为宣传革命之根据地,遂设僧教育会于台州,结纳士僧,暗结党人,颇树势力。逮徐锡麟举义安庆,乃潜至绍兴,与秋烈女瑾同谋响应。不克,秋烈女殉难,遂遁迹海上,暗集同志,伺机发难。"
"迄辛亥八月(即1911年10月),武昌起义爆发,各省亦纷纷举事,遂与绍兴僧铁崖组织义勇队响应。惜乎党人内畔,互攻事败,志莫以酬。及清帝逊位,共和告成,而孙中山被迫解职,袁世凯任临时大总统,有灭党窃国之阴谋。复又奔走海上,提倡二次革命。在杭设浙声日报,以鼓吹倒袁运动。洎乎二次革命失败,知天未压祸乱,事不可为,乃皈依高僧谛闲法师,参究禅理,任南京僧立师范学校校长,旋赴日本考察佛学,以避政潮漩涡。一身奔走颠沛,几蹈危难,壮志从此销磨矣。"
读着这些文字,一个经历多次奋斗与失败的革命者,从热血沸腾、奔走呼号到壮志销磨的心路历程,跃然纸上。回头再读他的诗,便能真切感受他那激愤、期盼、自勉与无奈之情。一个历尽风霜、壮志未酬、身心疲惫的老人形象,宛在眼前。
在奔走革命、豪情满怀时,他写道:振衣青云端,啸傲吴天宽,西湖三十里,一瞰小于丸。浙水从东来,茫茫去不回,浪淘海门石,万里起黄埃。当他敬佩的鉴湖女侠秋瑾和义士徐锡麟先后牺牲,革命遭受惨重失败时,他"遁迹海上,暗集同志",盼望并寻找引导秋瑾投身革命的孙逸仙博士和革命党同志,在望眼欲穿的急切等盼中,写下了"我亦三生途上客,缘何不见故人来","镇日望仙仙不到,白云一片过山来"这样的诗句。
在斗争风雨急骤,时局发展惊心动魄之时,他写道:风来未几雨更来,一角空蒙画障开。我在南窗高处望,此时蜃气化楼台。又写道:月照秋山桂子芬,兵书看罢卜星文。一声仙鹤当空唳,惊落青天几片云。在辛亥革命胜利果实为袁世凯窃取,革命又陷入困境之时,他写道:
画眉涂额闹神州,小丑登台我独否。浩荡乾坤唯卧筏,栲那声里数更筹。又写道:
万山滴翠一孤篷,人世皆昏我亦醺。莫说借杯浇块垒,青灯暗射夜蛟红。在疾病缠身、壮志销磨之际,他仍时时流露不甘失败、盼望重振革命雄风的心境。一次,他病中看到一株双瓣凤仙花经风雨摧折,扶正后开出第二次新葩,顿觉其盛意鲜明,不减于昔,遂奋笔写下了:
色相空时觉路开,无端狂飚又喧7医。幸余入土根株在,不怕横空风雨来。一点生机无断绝,者番新意赖栽培。一花一叶三千界,是菩提树茁蓓蕾。
由于久病折磨,他也流露出无可奈何、转而从佛学中求解脱的心情,他在《病中偶成》中写道:
魔道并争又一年,深林啼彻子规烟。能通寤寐寂光地,不隔山河般若天。槐影过墙知月上,藕香扑鼻觉风来。若教生死两无着,嚼破虚空法法圆。祖父在病魔缠身、壮志未酬中郁郁去世,时年刚及花甲。可惜他未能像他的老师徐道政和师弟徐逸樵那样成为长寿老人,不然他或许能看到新中国成立时的万众欢腾景象;看到他的小师弟徐逸樵从东瀛归来,出任全国政协常委;看到他的后代中,有四十余人走出他那个名叫高岭下的小山村,多人从新中国的高等学府毕业,多人成为建设新中国的高级人才。而我们,或许能读到他心境豁然开朗的许多新的诗作呢。
 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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